无穷无尽的火焰,包围着自己。
  
  房屋在燃烧,灰色的天空在不停的翻卷着,海面上也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似乎要永不熄灭一样。
  
  无论如何,这看上去都像是世界要毁灭的样子……
  
  自己正置身于这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之中,无数黑色的、扭曲的人影向着自己身后奔去,似乎是要逃避这注定毁灭的命运一般。
  
  远处耸立着的,毫无疑问是钟楼与国会大厦,阿尔比昂帝国的权力象征。
  
  这个被太阳永远照耀的帝国,居然也会面临这样的一天吗?
  
  嗯?我是谁?
  
  对了……我是克莉丝,克莉丝·都铎。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克莉丝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朝着那些人影过来的方向,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巨大无比、凶残且邪恶的东西在孕育着。那不可名状的姿态,令人作呕的感觉,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然后她停下了。
  
  因为她看见了不同寻常的场景。
  
  她看见了一张桌子摆在道路的中央,上面放着一盘西洋棋,桌子的一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紫发少女,此时看见她,只是抬起头望了一眼,随后一言不发。
  
  而桌子的另一边则是一个空的座位,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人。
  
  克莉丝走到那边,看着棋盘上摆着的棋子。
  
  “不要碰哦,这不是给你准备的。”
  
  那个紫发少女说到。
  
  “我……”
  
  克莉丝突然之间看见了紫发少女的眼睛,里面似乎空空洞洞的,什么也不存在,又好像是一个深深的漩涡,把她的灵魂都要吸进去一样。
  
  她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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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头好痛……”
  
  克莉丝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的阳光,自己正躺在一张相当大且柔软舒适的床上,红色的被子和她的长发一样,上面还有白色的镂空花边。
  
  自己回到了伦敦的家里。
  
  安全、放心的感觉一齐涌了上来,刚刚支起身子的克莉丝不由得再次躺下,右手手臂放在额头上,眼睛注视着上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己回来了吗?
  
  睡了多久了?
  
  头依旧有些痛,昏沉沉的。
  
  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一闭上眼睛就又会出现在脑海中。
  
  在黑暗空间中,被全身限制着的无力感……
  
  仿佛被水淹没,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还有被某个恶魔虐待,痛苦不堪的回忆……
  
  都过去了啊……
  
  “呼……”
  
  克莉丝摇了摇头,睁开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为什么会哭呢?她也不知道。
  
  自己在昏倒之前,好像看见了父亲那有些茫然,有些疑惑的眼神,但是直到最后的记忆中,他依旧站在几米之外,只是在那里看着自己而已。
  
  这种感觉……好像被抛弃,好像被遗忘……
  
  明明在那个阴暗的地牢,被人各种折磨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服输,都没有哭泣。但是现在,在自己的家里,回想起那一幕幕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呢?
  
  克莉丝不知道。好像自从母亲去世以来……
  
  她又回想起来,在最深沉的黑暗中,在最绝望的时刻里,给予自己力量与勇气的,母亲的温暖话语。
  
  她强撑着还是比较虚弱的身体,走下了床。
  
  她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落地镜面前。
  
  身上是一件丝绸的粉色睡衣,长长的裙摆拖到脚腕上方,遮住了全身和四肢。
  
  松散的红色长发直接垂了下来,快要到达腰部。金色的眼睛中似乎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光彩,甚至还带着一些血丝。整个人都弥漫着一种憔悴不堪的感觉,一种从来不会在这位公主身上发现的感觉。
  
  克莉丝苦笑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长长的回廊上并没有人,阳光从侧面的玻璃外透过来,照亮了整条走道。
  
  她走过那一排排的装饰品,来自远东的大型瓷器,世界各地运来的珍贵花朵,自古典时代传下来的刀剑、盾牌和盔甲,文艺复兴以来的杰出美术作品,还有都铎家族历代先祖的画像。克莉丝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她现在需要心灵上的慰藉。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以沉重的红木制成,上面还有雕成玫瑰样式的花纹。
  
  克莉丝转动把手,轻轻把门推开。
  
  门内立刻被阳光照亮,露出了里面的事物来。
  
  似乎是一个贮藏室,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存放着具有纪念价值的很多东西。
  
  这里面,存放着的是她的父亲,姐姐,兄长,以至于自己十几年来得到的,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但是这些东西现在都不能让克莉丝停下脚步,她来到一个小小的瓶子面前,里面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船模型,这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学着制作的。以做工来看,一点也不出色,但是却是饱含回忆的特殊物品。
  
  克莉丝伸出手,轻轻将固定在桌面上的小瓶子往右一旋,“喀喇”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开的样子,旁边的一个书橱往右移动了一格,然后露出后面的一扇隐藏的小门来。
  
  她走了过去,然后推门进入。
  
  “啪!”
  
  开关打开,整个小房间充满了温和的照明光线。
  
  金色的壁纸,白色的地砖,还有古色古香的一个个桌子,上面摆满了诸如一本书、一个茶杯、几个小发夹之类的东西。
  
  而房间正中的墙壁上,则是一幅巨大的画像。
  
  毫无疑问是名家的手笔,栩栩如生。上面是一个有着美丽的粉色长发,穿着一件蓝色的礼服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人。
  
  克莉丝的鼻子再次一酸,眼中渐渐溢满了泪水。
  
  她走到画像的面前,再也不能自已,缓缓地跪在那里。
  
  “母亲……你还好吗?”
  
  “你问我吗?我当然是很好了……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克莉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住嘴,努力地不让自己彻底哭出来。
  
  “我……我……”
  
  不行了,忍受不住了。
  
  就算想要在母亲面前逞强,自己也实在是做不到了……
  
  泪水就像是永无止境一般从眼睛中涌了出来。
  
  “母亲……我,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没用……”
  
  “离开了别人,只靠我自己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想起了你的话,我,我说不定已经……”
  
  克莉丝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很快整个袖子上就沾满了泪水。
  
  “我是这样的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让自己、让朋友都陷入危险当中。然后,然后我还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祈求奇迹,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影子,也许自己真的会死在那里也说不定,而且自己的朋友们也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陷入险地,这更是让克莉丝不能原谅自己。
  
  “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两样……除去所谓的公主的身份,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而已……真的要面对危险的时候,我并不能比别人做的更多。我所谓的骄傲,我所谓的高贵,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妄想而已……”
  
  克莉丝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感想,这是她在生与死之间领悟出的道理,也是这一生中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去。她似乎要把过去从未说过的话在此时都一股脑地倒出来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久而失去了力气,还是已经无话可说,她最后一次抬起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眸看着母亲的画像。
  
  “母亲……谢谢你……”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站了起来。
  
  想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一旦走出这里,她就会再次变成那个尊贵的公主,她就不可以把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克莉丝深呼吸了几口气,总算是把自己的呼吸调匀,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某个站在房间之外,透过缝隙朝里面观看的某个人,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轻微叹息声,然后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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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兰特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从未见过的天花板。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说明现在已经是上午了,昨天所遇见的奇特经历依旧在自己的心头萦绕不去,但是除了精神以外,似乎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唔……”她试着坐起身来,随后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的林潇儿。
  
  “嗯?你醒过来了?”林潇儿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到了窗边,伸手抚上了兰特里的额头。“怎么样,觉得身体还好吗?”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精神有些透支而已……”兰特里拨开了林潇儿的手,表示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昨天所见的事情就像是个巨大的阴影一般,笼罩在兰特里的内心当中。但是她并没有办法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情深埋起来,不再去想它,以免自己陷入偏执和疯狂当中。
  
  “唔……看来是真的没问题呢。你有什么想吃的?虽然说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但是你从昨天晚上就没有摄入营养呢。”林潇儿坐到了一边,拿出茶杯给兰特里倒了杯茶,但是后者只是拿在手中,并没有喝下去。
  
  “唔……伦敦郊区的牛肉很有名呢……我很想品尝一下著名的阿尔比昂小牛排……”兰特里思索了一下,这样说到。
  
  “……这么早就吃油腻的东西对身体好吗,大小姐?”
  
  “啊……说的也是啊……那麻烦你随便找点吃的就行……”
  
  “随便找点吗?门口的杂草拔几根给你做沙拉怎么样?”
  
  “你也别太妥协啊……我可不是食草动物……”
  
  “或者我们可以出去?我知道有个隐蔽的地方开了一家很不错的咖啡馆,那里提供很好吃的蛋糕,你要不要去试试?”林潇儿想了想,对兰特里发出了这样的建议。
  
  “呃,但是我们随便就跑出去好吗?我们是不是该和爱德华阁下说一声什么的……”
  
  “嗯……我想公爵阁下应该不在家吧……我们去和那位叫艾莉诺的姐姐说一下好了……”
  
  两人都是相当程度上的行动派,既然做好了决定很快就收拾了一番下了床。询问过几个女仆之后很容易地找到了艾莉诺。
  
  “是要出去吗?身体没有问题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艾莉诺又问:“需要派人保护你们吗?”
  
  但是两人婉言谢绝了艾莉诺的建议,反正现在是在伦敦城中,并且是在作为整个帝国的政治、经济、宗教中心的西敏区,如果在这里还能遇上什么问题的话,那简直就是帝国史上的最大治安丑闻了。
  
  “那好吧,你们要注意安全。”
  
  两人还询问了一番克莉丝的境况,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还在休养中”。所以只好她们两个人一行出门了。
  
  兰特里本以为林潇儿要带着自己去什么偏远的地方,但是对方却表示并不需要走多远,只要穿过两条街道就可以。在林潇儿指引下,她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街角,找到了那个据说很不错的咖啡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咖啡馆并没有兰特里想象中的那么神奇和与众不同。事实上,这里的一切都非常普通,老旧的家具大概和那个有着长长白胡子的店主差不多年纪,柜台那边甚至还会提供酒水,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很让人弄不清楚这里的经营范围究竟是怎样的。
  
  两人做到了角落的某个桌子旁边,而在她们的旁边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绅士在那里交谈。那两个老先生一个留着大胡子,已经全部花白了,另一个则是把头发和两撇小胡子都染成了黑色,但是眼角的皱纹依旧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
  
  侍者很快给她们上了甜品和咖啡,兰特里品尝过后对林潇儿表示这确实是她唱过的最好的饮品。
  
  “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进了斯普林菲尔德的乡间咖啡铺呢……”兰特里这样感叹道。斯普林菲尔德是花旗国一个很常用的地名,往往就是用来代指那些非常常见,不值一提的东西。
  
  “哦?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很可惜来自中夏的林潇儿并不能听懂花旗人的笑话,而是很恳切地询问。
  
  “嗯……是的……从布置上来讲,很像……”兰特里突然意识到,解释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你知道么,昨天晚上幸好你晕过去了,不然的话,看见那一地的尸体,你这样的大小姐只怕是要吓出病来了。”林潇儿故作神秘地和兰特里这样说,好像昨天晚上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形一样。
  
  “尸……尸体?”兰特里的声音有些僵硬,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很多吗?是警察和她们发生了交火?”
  
  “并非如此……事实上,等到那帮警察冲进来之前,邪教徒们就已经躺了一地了……”林潇儿耸耸肩,她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特里皱起了眉头,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在她的印象里面,最为清晰就是一个面带笑容的紫发少女,那种让人一直凉到心里的可怕目光,即使到现在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邪教徒们为了自己信奉的邪神付出生命的例子并不罕见,在花旗国的时候,兰特里就听说过某某村子集体自杀或是献祭之类的事情,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就是某种邪教的仪式。
  
  但是这一次未免有些太奇怪了,那些地牢里的守卫只怕不是同样的死法,而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人或是什么超自然的生物杀死了他们呢?这个存在究竟又是作何打算呢?这些事情,一件件地压在兰特里的心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咖啡馆中的寂静,也打断了兰特里的思绪。就连在一旁吃着蛋糕的林潇儿也被吓了一跳,两人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旁边的那两个老先生中的一个——也就是留着白色的大胡子的那位老先生——正神情激动地对着另外的那个同伴说着什么,他几乎是在嘶吼了:
  
  “你知道吗,查尔斯!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在进行学术讨论,而是纯粹的人身攻击和污蔑!他们没有办法接受我的学说,也没有证据能够反驳我,就用出这种卑劣的手段来!”
  
  “好了好了,罗伯特……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是在公共场所,我们还是小点声……”
  
  林潇儿看到有一张纸片因为那个叫罗伯特的老先生刚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而飞了起来,正好飘到她们这里,她随手一抓,拿到了那个纸片,发现那是一张印刷粗劣的传单.
  
  传单上面是一个猴子,毫无疑问。但是猴子的头像却被换成了一个人,林潇儿很快就注意到,这个人像正是那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先生。
  
  林潇儿拿到传单的时候,兰特里也回过神来,正巧看见了那上面的内容。
  
  “嘿,林,把那个给我……”
  
  兰特里拿过了传单,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那边的那个老先生。
  
  “啊,啊,我明白了。”兰特里若有所思地说。
  
  “你明白什么了?”林潇儿好奇地问。
  
  “嗯……那边的那个老先生……”兰特里压低了声音,但是她发现那两个老先生看向了这边,那个留着黑色胡须的走了过来,对她说道:
  
  “这位年轻的小姐,能把那个还给我们吗……嗯,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特里那张纸片还给了对方,然后对那位白胡子的老绅士说道:“请不要把这些无端的污蔑放在心上,先生,时间会证明您的学说是正确的。”
  
  “嗯?小姐,您知道我的学说吗?”那位老先生有些好奇,这位在咖啡馆里随便遇上的小姑娘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解自己的研究成果?
  
  “是的,先生。”兰特里站了起来,对着两位老先生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自我介绍到:“我是兰特里·洛克沃尔,约瑟夫·洛克沃尔之女。”
  
  提到自己的父亲,旁边的那个老先生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哦……原来如此,是约瑟夫教授的女儿……嗯,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上你。”
  
  林潇儿直到现在依旧是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好在兰特里为她解释了目前的状况。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先生正是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刚刚从一次环球的航行中归来,发表了他的专著《物种起源》。其中提出的进化学说因为让人无法接受,而受到了一大批学者们的抨击。
  
  那些学者们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与事实击溃对方,甚至是采用了辱骂以及印发传单这样的卑劣手段。
  
  而兰特里的父亲约瑟夫,是少数接受这种学说的有识之士之一,并且和达尔文进行过笔谈,因此兰特里才能对他有这样的了解。
  
  “说实话,如果那些人能够和我正面的辩论……用正常的手段驳倒我,即使是我的学说被推翻,我也并不会这么生气……科学本来就是在曲折中不断探索的过程,但是……他们这样的做法根本就是放弃了一切的科学素养和方法,纯粹变成了国会里的那帮只会吵架的绅士。”
  
  林潇儿听到对方还不忘连带着黑一把国会的议员,不禁笑出了声。兰特里则是露出浅浅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啊,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友,嗯,我叫查尔斯,他也叫查尔斯。”达尔文向着两人介绍起了旁边的那人。
  
  “查尔斯·狄更斯。”那位老先生这样介绍自己。
  
  “啊,原来是您……很高兴认识您。”兰特里表现的十分吃惊,居然能够在这里遇上阿尔比昂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愿意花上一整天为伦敦的一个街角写上几千字的传奇文学家。
  
  “这又是谁啊……”林潇儿在心里面嘟囔着。这两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两个老先生都是十分的热情好客,盛情邀请两人一起坐过来,兰特里自然是欣然接受,林潇儿也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当兰特里与两位先生谈论起科学与文学之后,林潇儿只能在旁边假装听懂了一样,一言不发。
  
  “达尔文阁下,您在全世界各地旅行了那么久,有没有……嗯,遇上过一些离奇的经历?比如……一些不同寻常的生物,诸如此类?”兰特里突然想起父亲的研究笔记中记载过的种种离奇之事,既然眼前就是一位更加了不得的大科学家,她自然会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周游世界的旅途中,也同样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
  
  “离奇的事物?唔,我得想想……嗯,也许有吧。”达尔文阁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想努力地回忆起什么。“科普特地区……嗯,好像是在帝王谷那里。我曾经见到过一个神奇的生物化石,埋葬在法老的陪葬坑里面……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骨骼化石,它似乎长着翅膀,身材高大地像只北极熊,毫无疑问是靠双脚站立的,并且还有着和人类差不多的,能够抓取物品的前肢……它的头骨,有点像是马,又有点像是某种其他生物……我至今仍旧弄不明白那是什么。”
  
  兰特里的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好像记起了父亲的笔记中,记载的一个生物。寥寥几笔的素描画像,似乎和这个描述十分接近,而那个画像的下面,则写着“星间之骏马”几个字。
  
  “那么……您认为,这世上有超出人类理解的……接近于神话的神话存在吗?”兰特里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我当然是不信的。”达尔文阁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兰特里突然想起来,达尔文阁下提出进化学说,正是对各种唯心的神创学说的有力打击,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是一个坚定地唯物论者,自己的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有些愚蠢。
  
  “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我要说的是。人类的知识,正是从无知到知,再回到无知的循环。我们知道的越多,越是能发现自己的无知和渺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驻足不前……弄清楚那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把它们的真相放到世人的面前,正是我们应当做的。如果为了一些小小的未知就转向虚无缥缈的上帝和神灵,那我们还不如回到中世纪的教堂里头去呢。”
  
  达尔文阁下看着兰特里的眼睛,这样对她说到。靠着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小姑娘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困扰,所以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开导一下对方。
  
  “我明白了,谢谢您。”兰特里站了起来,对着达尔文阁下鞠了一躬。
  
  “那个奇怪的生物化石现在放在哪里了呢?”林潇儿总算是找到机会,插了一句进来。
  
  “我也不清楚……我们发现它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大概是被地方当局回收了吧。”达尔文阁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那个陪葬坑……是属于哪一位法老的呢?”
  
  “这个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但是从已经解读的文字上来看……似乎是被称为‘漆黑之夜’的神秘法老。”
  
  “漆黑之夜?”兰特里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就听见咖啡馆门口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她们朝那边望过去,发现是一群人堵在门口争吵着什么。而且在旁边,她们还发现了两个熟人——克莉丝和伊莎贝尔,正陪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站在一群人的身后,那些人似乎是克莉丝的卫兵,此时正把另外一群人想要赶出去。
  
  “克莉丝?”
  
  林潇儿呼唤了一声,对方立刻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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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克莉丝从那间充满回忆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
  
  发现她不见了的伊莎贝尔正四处寻找她,正好迎面撞上了。
  
  “克莉丝!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怎么能到处乱跑?”伊莎贝尔有些生气地说,她实在是太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了。
  
  “没关系啦,伊莎贝尔……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克莉丝表示自己已经恢复了,不需要再躺在床上了。
  
  “你真的好了?”伊莎贝尔怀疑地看着克莉丝,想要看明白她是不是装出来的。
  
  “当然!”克莉丝转了一圈,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要是一直躺在床上,那才恢复不了呢。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你要去哪里?”伊莎贝尔顿时又皱起了眉头。
  
  “哎呀,没有多远啦……就是经常去的那里……”克莉丝眨了眨眼睛,似乎伊莎贝尔能明白的她的意思一般。
  
  “那好吧,不过出门之前还是得和艾莉诺说一声……”
  
  “不!千万别去!”克莉丝赶紧拉住了伊莎贝尔。“不仅不能告诉她,还得瞒着她偷偷出去,不然肯定不让我出门的……”
  
  伊莎贝尔看着紧紧抱住自己手臂的克莉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能怎么做呢?好像从来都是向她妥协来着……
  
  总之,两人是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就算偶尔遇上了几个卫兵之类的,克莉丝也要求他们不要声张。至于之后他们会不会去告诉父亲或是艾莉诺,那就管不着了,反正他们也未必找得到自己。
  
  所以,就在另外两个人坐到咖啡馆里面没多久,这边的两位主角也就到达了同一个地点,所幸的是克莉丝和伊莎贝尔选择的位置是在另一边,而沉浸在热烈的学术交流中的兰特里等人也没有发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克莉丝出门的时候换上了一身与平常相比稍微有些华丽的衣服。一件灰色的丝质百褶及膝裙,上面很高,一直拉到腰部,并且和一个束腰连在一起,把克莉丝的小腹紧紧裹住。外面则是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在领口、袖口和下摆等处都有金色的花边,金色的纽扣依旧没有扣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衫,在中间和领口处都是白色的蕾丝花边,并且打了一条同样的蓝色领带。和平常不同的是,克里斯的头上还戴了一个深蓝色的头带,坠以白色的荷叶边,两边耳朵上面则是黑色的大蝴蝶结,把头发绑成两股辫子垂下来。
  
  两人默默地在那里闲谈了一会,伊莎贝尔敏锐地发现外面门口似乎多了几个有些可疑的人。
  
  “克莉丝……门口的那几个人,好像有点可疑……”伊莎贝尔压低了声音说到。
  
  “有什么可疑的?几个卫兵而已……嗯,他们鼻子还挺灵的。”克莉丝毫不在乎地说。
  
  伊莎贝尔有些愣神,朝旁边看了看,果然在门口处的座位上有几个假装在喝咖啡和看报的家伙。从他们的气质上来看,绝对是从军营走出来的。
  
  “我倒是没有注意到……”伊莎贝尔喃喃地说。
  
  她们俩出来才没多久,这帮家伙就跟上来了,还真是迅速啊……
  
  “嗯?那你说的是谁?”克莉丝反映了过来,然后朝着门外看了看。
  
  那里还真有那么几个有些贼眉鼠眼的家伙,不过从他们的动作看来,并不是注意自己这边的,而是在观察另外的某处。
  
  克莉丝四处张望了一下,发觉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坐在自己后面的一个戴着眼镜,留着白色的络腮胡子的人,那个人正拿着一张报纸心不在焉地看着,不时地看看自己的手表。
  
  不仅仅是伊莎贝尔注意到了,门口的那几个便衣的警卫也察觉到了。
  
  所以当那几个可疑的人物准备走进来的时候,警卫们立刻站起身,挡在了门口,随后就和他们产生了争执。
  
  这样的骚动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这也是为什么兰特里能够注意到克莉丝她们的原因。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克莉丝有些好奇。
  
  “嗯……因为有些无聊嘛,所以我就带着兰特里出来散散心……”林潇儿解释了一下,随后看着门口的情况。“这是怎么了?”
  
  “哎呀,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新旧世界的碰撞吧?”克莉丝笑着说,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有趣极了。
  
  而咖啡馆内的其它人也都站了起来,随后门口的那几个可疑人士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用力的挥舞着:
  
  “都不要走,我们是军情局的!”
  
  听见这话,里面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克莉丝注意到那个白色胡子的人皱了皱眉头,然后四处观看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出去的路。
  
  “啊,啊,我明白了。”克莉丝若有所思地说。
  
  随后她走到了门口,那几个卫兵围了过来,把她和那几个军情局的特工隔离开来。
  
  这些卫兵似乎非常厌恶这些特工,坚决不让他们进来。
  
  兰特里和林潇儿有些奇怪,既然对方亮明了身份,为什么还要拦着呢。伊莎贝尔只好解释了一番。
  
  能够在阿尔比昂皇家近卫中列身的,无一不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家庭中的次子或是幼子,又或是一些比较小的贵族家庭的继承人,他们的父辈希望他们能够在女王身边效力,来给自己的履历镀金。而军情局这样的机构中所招募的人,则是完全相反,也就是一种名为“下等人”的生物群体。
  
  可是偏偏这个机构相当受到重视,那些无孔不入的密探们不知道探听到了多少贵族和大臣的秘密,以至于他们身败名裂或是被剥夺头衔。所以这些贵族出身的小伙子们天生就对这些密子们同仇敌忾。
  
  这也是为什么克莉丝会说出“新旧世界的碰撞”之类的话了。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没有用的到你们的地方。”
  
  克莉丝对着那几个密探冷冷地说到。
  
  一个看上去似乎是个小头目样的人走了上来,皱了下眉头。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人明知道自己一伙人的身份还这样行事,再加上旁边这些看上去似乎是警卫的人,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似乎招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请问你是……”
  
  “退后!”警卫中的一个拔出了腰间的手枪,顶住了对方。
  
  而密探们也都拔出手枪,针锋相对。
  
  “你们是打算叛国吗?”伊莎贝尔见状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说到。
  
  “你是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伊莎贝尔的手上寒芒一闪,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亮了出来,随后密探们手上的枪都被削掉了半截枪管。
  
  “你……”
  
  “注意你们的言行!”伊莎贝尔严厉的看着那个小头目,让对方心里发慌:“你竟然敢在公主殿下面前动用武器,已经形同叛国!”
  
  那几个人顿时愣住了,警卫们则是似乎得到暗示一样,立刻缴了他们的械。
  
  “把他们带走,我不想看见他们。”克莉丝摆了摆手,表示随他们便了。
  
  那些警卫自然是十分开心地把他们带了出去,至于下场会怎么样,克莉丝才不想去费神关心。
  
  她转身来到了那个白色胡子的老人那边,对他说到:“阁下,今天的麻烦虽然解决了,但是我认为您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和您约定见面的那个人了,他的忠诚似乎经受不住考验。”
  
  那位老人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随后拿起自己的帽子,向众人道了别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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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刚才是怎么回事?”四人重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林潇儿总是对刚才的事情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
  
  “没什么,我想那些密探大概是在找那个老先生……”
  
  “他是谁?你认识吗?”伊莎贝尔问,反正她是不认识那个老人。
  
  “是的。我认识他。”克莉丝说道。
  
  “但是他似乎并不认识你?”这会发问的人换成了兰特里。
  
  “啊,那是当然,因为我是在军情处的档案室里看见过他的照片,才认识他的……”克莉丝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解释。“我也花了一番功夫才认出来……那位老先生名叫卡尔,卡尔·马克思。”
  
  “这么说你帮了他?”
  
  “我想是的。”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档案里……写着‘极度危险’。”克莉丝认真地说。
  
  林潇儿非常好奇,这个老先生为什么是极度危险的,克莉丝又为什么要帮他脱身,但是后者很快就把这个话题打住了。
  
  “好了好了,让我们忘记这个小插曲,来谈谈一些和我们有关的事情吧……”
  
  克莉丝所指的,当然是有关于邪教团体——蔷薇十字会的事情。
  
  毫无疑问,因为某种神秘力量的介入,这个组织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精心收集的“祭品”们已经安全脱出,而距离所谓的“繁星的位置正确之时”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所谓的仪式,召唤某种他们所信仰的存在了。
  
  但是目前为止,有关于这个组织的大部分信息都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中……
  
  “我们目前剩下的线索……大概有两个。”
  
  克莉丝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个烟斗放在嘴边,屈膝坐在沙发上,用左手抱住了双腿。
  
  “那个谁……嗯,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曾经告诉过我,学生会里面有一个家伙,对我……对我们不怀好意来着。那家伙也是在奇怪的梦里曾经出现的角色,我想去查一查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与邪教组织有没有关联。”
  
  “然后……就是学院的地下。”克莉丝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总觉得这座学院本身,也一定隐藏着什么……”兰特里这样说到。这种感觉并不是偶然才有的,而是当她一踏进校门就强烈的感觉到的事情。“地下!学院的地下,也许就隐藏着梦中所见的奇怪建筑,那些教堂,神殿,圣像说不定就埋藏在地下。我们也许可以去好好发掘一番。”
  
  “是的,但是我想请两位大小姐注意一下……我们一定要带足人手,嗯,明白我的意思吧?”林潇儿这样提议到。“哼哼,我可不想再……”
  
  “你放心吧……现在就算我想一个人出门,也办不到了啊……”克莉丝耸了耸肩,表示安全问题目前已经不是问题了。
  
  “我们所听见的怪声,所见到的幻象,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这些问题……本来可以从那个人……嗯,我还没告诉你们吧,那个罗茜·亚密莱,是假的。”
  
  “假的?”兰特里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是本人啊,还能有什么意思?”克莉丝无奈地解释:“没有任何易容或是变装的道具……从外表、身体上看过去没有任何破绽,但她绝对不是真正的罗茜·亚密莱。”
  
  “虽然听上去很神奇,但是我为什么已经不觉得奇怪了呢……”伊莎贝尔吐槽了一句,在座的诸位经历过的神奇事件已经太多,导致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林潇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情……”克莉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把自己遇见过的事情拣着紧要的地方说了一遍。
  
  “嗯……紫发的仙女?”林潇儿有些奇怪,她小心的查看了一番兰特里的脸色,发觉她在机械地喝着咖啡,脸色有些发白。“你确定没有看错吗?你是不是把歌剧里的水泽仙女什么的和幻象搞错了?”
  
  “绝对没有……正如你们所描述的那个人一样……”克莉丝摩挲着茶杯,似乎回忆着什么:“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并不是发问,因为她自己给出了答案。
  
  “如果梦境、幻象都是由她而起的……嗯,我们可以先这样假设,那些幻音、幻视都是她造成的……那么我们精神恍惚的时候看见的景象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衔尾蛇、水泽仙女、还有那奇怪的圣诗,一定会有什么关联。”
  
  “还有……那未必是幻象,我们的身体上……会随着梦境的经历留下痕迹……”兰特里提醒道。
  
  “你之前不是说……那是因为我们的精神脱离身体,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去了?”林潇儿回忆起克莉丝之前的猜测,提出了也许是因为“灵肉分离”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不……我觉得这太荒唐了。”克莉丝说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荒不荒唐的……”伊莎贝尔又吐槽了一句。毕竟她几乎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一件。只能在旁边负责吐槽役了。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林潇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许……也许不是之前猜测的那样……之前,我和心理学的专家,荣格博士谈了一次……”克莉丝详细地叙说了那次谈话,然后提出了一种观点:“也许,并非是精神脱离了肉体,而是正巧相反……”
  
  “相反?”兰特里用手托着两腮,皱着眉头努力地思考着。
  
  不是灵魂脱离了身体,而是相反……
  
  那也就是说,精神更加地深入了,和自己的身体彻底地契合……
  
  对了!荣格博士提出的理论里面……不是有那个吗?
  
  兰特里抬起头,却发现克莉丝正盯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两人一瞬间就明白,对方也应该猜到了这一点。
  
  但是兰特里没有想到的是,克莉丝思考的比她更深。
  
  因为和那个紫发的少女进行了精神上的交流,所以她的感受也更加深刻。加上那些出现过的意象,以及她在赫尔墨斯学会的典藏中阅读过的种种记录,她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是这一次,她依旧是没有把这些东西都给说出来。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只是自己的猜测。她也不是因为自负或是其他原因,而是不想同伴们太过担心。
  
  “别人还好,但是兰特里……我总觉得她的精神不想相当不好。因为约瑟夫叔叔的原因,她也大概会接触到一些那方面的知识,要是直接说出来的话……”
  
  克莉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说到线索,其实不是还有一个么?”兰特里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嗯?是什么?”
  
  “那个地牢里面……还有一个幸存者呢……”